阳光灿烂的日子

2022-06-03

*CoC 调查员 paro 之三

李闻朝的同事邀请他去参加婚礼的时候他正在把马克杯里的咖啡搅拌均匀。同事的喜糖撒了办公室一圈,牛轧糖和巧克力放在粉红色的纸盒里,上面扎了丝带,很精致的礼物。同事是他前辈,算半个上司,塞给他的请柬允许他带一个人过去。请柬是棉纸烫金,有细密的纹理,摸上去很舒服。他放下马克杯将它塞进文件堆里,尝试想一个拒绝的理由。你可以带你那位朋友来,同事朝着他眨了眨眼睛,我给你留了两个座位。

哦,李闻朝说。他迟钝地摸了摸请柬,烫金的棉纸,粗糙的触感。他觉得,至少为了这么一句话,他就应该出席。他又摸了摸请柬,两个人的座位,他们都知道了吗?

他回到家中的时候陈寄正将他那双长腿搁在沙发上闭目养神,听到钥匙转动门锁的声音只是睁了睁眼,活像一个不负责任的丈夫。李闻朝忽然觉得很疲倦,他踢掉鞋,把背包撂在餐桌上,没有换衣服,他径直走向沙发,驱赶那双长腿——于是陈寄只好将腿屈起。然后坐到沙发的另一侧,盘起双脚,愣愣地望向前方。在做装修的时候他没有买电视机,于是在客厅装了一面的书柜。书籍毫无分类的混乱地堆积在上面,李闻朝和来自不同时空的作者们面面相觑,他们拒绝给他一个答案。过了一会儿,他把自己塞进靠枕里,抱住双腿。

陈寄看着他;他看了一会儿终于说:“你看上去有话想说。”

李闻朝想说:工作太糟糕了。他想说加班太多了,但其实还好,这是一份能够负担得起两个人生活的工作,有体面的报酬,足以使得他们在这个城市定居,而且他可以跳槽,可以辞职。所以他又想说或许是工作太无聊了,他被困住了。其实并不是,那是一份具有挑战性的工作,拥有足够的智力上的刺激,但是刺激过后是漫长的空虚。如果他没有足够的自控力的话,他会说,我好累,陈寄,我们去野外吧。陈寄会明白他的意思,但是不能这么做。于是他说:“我的同事邀请我去参加她的婚礼。”

他抽了一个小抱枕,垫在胸口和大腿之间,将下巴搁在上面。

“哦,哦。”陈寄说,“你不想去,是吗?”

李闻朝想摇头,但是他的下巴被抱枕卡住了。“她邀请你一起去。”他说。

陈寄愣了半晌。“什么?哦,那真是……”

“所以我打算去。”李闻朝说,“你陪我去。这没有什么不好的,我们四年前就已经是这样的关系了。”

他特意说“四年前”而不是“已经四年了”,陈寄知道他的用意。李闻朝错过了其中的一年。他对那一年的事情闭口不谈。他知道李闻朝看上去已经重新开始生活,他显得积极而充满活力,然而过去从未远离。他依旧被卡在痛苦回忆的旋涡里,从未释然。

“他们又不会拿我怎么样。”李闻朝说,他甚至有了黑色幽默的心情。“我身上更难解释的东西多了去了。”他指的是死而复生的身份问题。

陈寄默认了。他们又沉默了一会儿,李闻朝依旧抱着抱枕。“很难想象她居然结婚了。”他突然说,“她还年轻,就比我大了两岁。当然不是说年轻就不能结婚的问题。我只是……”

“只是很难想象?”

“只是觉得自己居然生活在一群会结婚的人之中。”李闻朝说。

陈寄笑了笑:“你甚至还和我住在一起。这是第一年。”

“是啊,”李闻朝说,“你甚至还打算和我参加婚礼。”他故意把话说的很有歧义。

陈寄低低地笑了几声,转身给李闻朝塞了块削好的苹果。他举着叉子伸到李闻朝面前。但是李闻朝没有动作。他晃了晃,李闻朝依旧没有反应,好像那面书墙对他来说有巨大的吸引力。他只好出声说“给”。李闻朝短促地嗯了一声,伸手去接,只是他的手伸向了侧面而不是前方。陈寄又晃了晃手。“苹果,这里。”

李闻朝的手在半空中迟疑地摸索了一阵,听到陈寄的催促后忍不出恼怒而急躁地喊了一声:“你到时告诉我在哪里啊?”

等到他的指尖颤颤巍巍地碰到苹果,然后向下摸,沾了汁液的指尖蹭到陈寄的手指,然后摸到叉子时,陈寄的手捏紧了,李闻朝无论如何都不能将它取出来。“松手。”李闻朝说。

陈寄按住了他的手。“你的眼睛怎么了?”他问。

李闻朝顺着声音侧过头,他眼睛看上去很正常。“过一会儿就好了,”他说,“一般而言就是五到十分钟的事情。其他时候还是正常的。”

“而且只是失明而已,”李闻朝补充道,“也没有身体上的不适,比起住院的时候好多了。只要我不开车就没有什么安全问题。放轻松。”

陈寄感觉自己的心脏被人狠狠地捏了一下。“从那个时候到现在,一直如此吗?”他问,“你不是说已经没事了吗?”

李闻朝露出了一个难堪的微笑:“这不是现代医学能解决的问题,更何况,真的没事。你不是一直都没有发现吗?”

陈寄感到不知所措。他想他应该给李闻朝一个拥抱,然而李闻朝紧紧地抱着抱枕,把自己压在沙发里面,缩在角落里。柔软的纺织品代替陈寄安抚着他。陈寄站了一会儿,他发现自己无话可说。懊悔像刺绣一样从他的身体里不断地穿过。他做了几个深呼吸,感到身体依旧疼痛。最后他问:“我能为你做些什么吗?”

“请柬在包里,”李闻朝说,“最里面的一层。你看一下地址,怎么开车过去,几点要到。还有我想我们得准备礼物。”他絮絮叨叨地说了一会儿,又说:“算了,礼物一会儿再考虑。我想休息一会儿,好吗?就休息一会儿,我真的很累。”他把眼睛闭上了。

陈寄走到餐桌前,翻出了那张棉纸烫金的请柬,上面画着新郎和新娘的简笔画。“诚挚邀请您出席婚礼”“诚意邀请您见证新婚之喜”。还是那些套话,他看了看,看了又看。棉纸有着细密的纹理,烫金看上去奢侈且优雅。一种喜悦和庆贺的实体化象征。他又看到李闻朝缩在沙发的角落里,紧闭着双眼。他把请柬收好,开始查询驾驶的路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