启明星系列之二
summary:暑假日常。
陈寄很难得地接到了李闻朝的电话,接到电话的时候他还在消磨暑假的时光。窗外的蝉在叫,李闻朝说:“我晚上七点四十到火车站,来接我。”
李闻朝的作为选的不巧,夹在左右的乘客之间。靠走道的人在睡觉,头很不见外地往李闻朝的位置歪着,于是他不动声色地往另一边缩了缩;然后看到靠窗的乘客塞着耳机,电脑里在写论文,屏幕上是有机物晦涩的名字,形成了一个小小的结界。他忽然觉得自己的目光和声音侵犯了私人空间,便想将自己压缩起来,但又想起自己刚刚从家里逃出来,于是用原先的音量说:“想拒绝的话,晚了,我已经在火车上了。”
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等等,我?你来成都了?”
李闻朝的小腿碰到了丢在地上的背包,里面有两套换洗衣物,一些现金,洗漱用品,随身物品还包括一个“我去言约家玩两天”的谎言。他想母亲应该想不到自己一路从海上逃至内陆深处。绝不止是因为两天前的争吵,李闻朝想,他只是在沿海潮湿闷热的夏天忽然有了逃离的冲动,等到他清醒过来的时候他已经订好了前往成都的单程票,以及一条来自陈寄的“我妈这个月不在家,对,我一个人住,你问这个干什么”信息。甚至到目前为止,他还没有告诉言约自己不小心让他成为了自己谎言的一部分。
他哼了一声表示默认。
陈寄问:“你这算是离家出走吗?”
李闻朝一挑眉:“你以为我不会?”
其实不能算离家出走,李闻朝想到了早上母亲说的路上小心和到了车站给我发消息,到了时间他还是得乖乖回家。他连阳奉阴违都算不上。
车窗的景色在倒退,一旦驶入了内陆,窗外建筑就开始变得陈旧,少了浮岛城市崭新统一的风格,就好像忽然驶入这片土地的历史之中。
陈寄哇了一声,然后又是一些夸张的调侃。李闻朝在屏幕的反光里看车窗外的景色,于是天空里充满了长长的,怪异的有机物。他安静地听完,然后说:“七点四十,记住了,信号不好,没什么事我先挂了。”
陈寄问:“别呀,我还没问你为什么忽然来找我呢。对了,你住哪儿?”
“你家。”他说,然后挂断了电话。信号其实通畅得很,他也因为这难得的放肆而畅快起来。
当李闻朝一边通着电话一边向陈寄无声地挥手的时候,陈寄正百无聊赖地趴在火车站出口处的栏杆上。当李闻朝朝他走近时,他隐隐约约听到李闻朝说话的内容。
“应付一下我妈就行了,对,如果她问你的话。”李闻朝抬头了看了陈寄一眼,“是,我在陈寄这里。”
“你和谁打电话?”陈寄问。
李闻朝挂了电话,动作流畅地将手机塞回口袋。“言约,我说我去他家了,让他帮我圆谎。”
陈寄能猜到言约的表情,因为他的手机震动起来,一定是言约在问,陈寄,你们两个人发什么疯?但是陈寄不打算理他。他说:“我以为你会事先安排好的。”
李闻朝耸耸肩。“现在很顺利,”他说,“你不想听听我的出逃计划吗?”
好在出租车司机足够安静,陈寄想,不喜欢聊天也没有放电台广播。他坐在后排,在李闻朝边上,听他克制的描述自己的计划,讲怎么将一次逃跑伪装成普通的出行。一边讲一边盯着窗外,我已经很久没有回过内陆了,李闻朝说。这个时候他好像变回往日原样,成了那个安静的优等生。
陈寄忍不住问:“你为什么突然出来?”他又说:“你去言约家不是更方便,还有陆知明呢。”
车载音响放歌曲。
I’m wasting my time I got nothing to do
I’m hanging around I’m waiting for you.
李闻朝说:“我不想待在家里。”
“那为什么来找我?”
李闻朝的视线从窗外挪到了陈寄的鼻尖。“因为我乐意。”他说。
红灯拦截了汽车,司机啧了一声,音响继续不紧不慢地唱着,Isolation is not good for me,司机切了歌。李闻朝靠在靠背上,像是困得快要睡着一样说,坐火车太累了。然后话题绕了个方向,没人再提及旅行的动机。
“现在你能告诉我为什么过来了吗?”陈寄一进家门就问,给李闻朝丢了双拖鞋,“或者换种问法,你想去哪里玩?”
“我不是来旅游的。”李闻朝说,“你可以理解我来找你聊天,顺带一提,我还没有买回程的票,也就是说,我会在你家里赖着,到我想回去为止。”顿了一会儿他小声说:“或者不得不回去为止。”
陈寄耸了耸肩。“冰箱里有饮料,厨房左转。”他说。
李闻朝在水槽里看到了一叠还没有洗的餐具。他拿着碳酸饮料走出来的时候问:“你自己做饭?”
“自由的代价。”陈寄说。
李闻朝规矩地坐到沙发上,灌了一口可乐,糖分和二氧化碳在口腔里炸裂开来,过分地刺激感官。夏天,冰镇可乐,刺激,这几个词串成了一条线。
他说:“你没告诉过我们。”
“这不是没有机会提起吗。”陈寄说。李闻朝觉得,陈寄大约觉得“不得不自己做饭”一点都不酷,没有必要让朋友知道。
他觉得自己确实很困,十个小时的旅途剥夺了他思考的能力。他沉默了一会儿思考回应,但是一串词句从他的嘴里不假思索地蹦了出来。
“我在家里待不下去了。”他说。
“什么?”
李闻朝看了一眼陈寄这个需要以自己做饭作为“自由的代价”的人,忽然泄了气。他说:“算了,你也不懂。”
陈寄白了他一眼,走到窗边推开了窗,从口袋里掏出一盒香烟和打火机,捡出一根点上了。他倚着窗沿,火星夹在指间明明灭灭,熟悉而陌生的,烟草的味道散在房间里。
李闻朝忽然想到,陈寄开窗恐怕是考虑到他不喜欢烟味。要是劝他把烟灭了,他这个离家出走的少年倒是没理由劝阻他;但要是像是小说里那样,像其他逃学的,打架的,初入社会的年轻人一样,从同龄人手接过一只烟,自然或不自然地吸上烟民生涯的第一口毒气,把苦涩的青春揉到灼烧着粘膜的烟雾中去,那就太做作了。
但是在陈寄面前被烟呛到太尴尬了——尤其是在陈寄悠然自得地,熟练地夹着香烟的前提下。这是李闻朝的第一反应,然后才是一张致癌物质的列表。
一瞬间,他理解为何要限制电影里烟草的镜头了。他万分讨厌的东西,在陈寄手上却有了十足的吸引力。李闻朝有一百个嘲笑这种行为无趣低级的理由,但他选择不去使用。他不得不承认陈寄看上去确实十分潇洒,尽管潇洒大多来自于陈寄本人,而不是那一截卷烟。
他没有问陈寄什么时候学会了抽烟,为什么抽烟,和谁学的。他说不出劝阻的话语,也做不到站到他身边陪他一起。他和陈寄之间隔着一道薄薄的烟雾。他只能沉默地盯着陈寄手里的香烟,脑海中一瞬间闪过夺下烟的冲动。
他想要陈寄手里那只烟。
太荒唐了。
房间里沉静了一会儿,陈寄突兀地问:“你不会把作业带出来了吧?”
李闻朝瞪了他一眼:“我又不是言约。”
陈寄在窗框上掐灭了烟,烟蒂被他以一种抛物线的路径丢进了垃圾桶。“明天我带你出去。”他说。
“去哪里?”李闻朝问。
陈寄神秘莫测地笑了笑:“你不觉得,好不容易脱离了监护,就应该干一些不太符合一般人对于未成年人认识的事情吗?”
李闻朝最终还是被陈寄撬出了“离家出走”的缘由。绝对不是他需要倾诉,李闻朝试图为自己辩解,只是因为陈寄缠着他不停地提问直到深夜,而这正是人自制力最差的时候,所以他就一股脑把自己的烦心事全说出来了——并没有到聊到天亮的程度。他这样说服自己,忽略了他趴在陈寄的床上絮絮叨叨地抱怨,讽刺或者批判,最后再把问题归结于自身。由于困倦和长篇大论带来的缺氧,他已经不记得陈寄说了什么,只记得陈寄在他干渴得咳嗽起来时把自己的水杯递了过来。陈寄有洁癖吗……?他自己倒是不怎么在乎。
就好像两年前那个宿舍里的夜晚,他被赶到了陈寄的寝室,同样的夜谈,同样地因为困倦直接睡在了对方的床上。只是这次话题的中心变成了李闻朝自己,而不是关于言约的八卦。
他醒来的时候,陈寄拿着手表在他面前晃了晃。“一点了哟。”他笑着说。
李闻朝被那笑容晃了一下眼睛。非日常,他想。他翻身下床给母亲做了一个报备,言约很细致地给他串了口供。他在悬浮窗跳来一连串来自言约友善的指责时关了手机屏,震动着的手机被他扔到了被子里。他仰起头问:“所以你要带我去哪里呢?”
你要带我去哪里呢?这句话他说完后才感到恍惚。陈寄意味着打断,意外,看不透。夏末墙角会有杂色的猫窜出,闪着亮晶晶的宝石般的眼睛,很轻快地跃上平房的屋顶。有时候还会回头看你两眼,然后很快地消失在你的视线里。你会有追上去的冲动。所以李闻朝追过来了。洞穴里藏着得是陈寄最普通的秘密。他忽然感到奇怪起来——他为什么会好奇陈寄的日常生活呢?
这个秘密像是一个充满着叮呤咣啷的冰块和泛着软饮料的气泡的夏天,充满了阳光透过色素和固液混合物形成的梦幻的光影。李闻朝不喜欢过甜的食物,所以他也不太喜欢碳酸饮料,所以碳酸饮料就更加成了一个只出现在理想中的夏天的象征。就好像陈寄是一个他所向往的象征一样。
“不知道,去酒吧,或者坐轻轨乱逛。在你打算回去之前没有任何限制。”陈寄耸了耸肩,“我想你不想过任何循规蹈矩的生活。所以,走吧。”
盛夏开始了。
note
天哪高中生玛格丽特的精神状态真是萌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