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oC 调查员 paro 之一
他觉得有些事情不对劲,陈寄想,一定有什么事情不对劲,他以他作为调查员的经历发誓,一定有什么不对劲。但是什么也没有发生。李闻朝飞快地披上外套,拎上包就往外走。“我今天晚点回来。”他说,“你记得吃药,别又忘了。”
陈寄随意地回应着,将碟子丢进水槽里。门关上了,一会儿又打开来,李闻朝从缝隙里探出半个身子。“我还是给你打个电话吧,”他说,“你的忘性太大。”
陈寄耸了耸肩。“我定了闹钟,这次不会忘了。”
但是李闻朝已经关上了门。他现在应该在一路冲刺奔向电梯,陈寄想,他将电脑和盒饭胡乱塞进背包,背包的角落里还有一个药盒,调查员经历带来的创伤浓缩在了这个小盒子里。但是现在一切归于平静。他们给李闻朝重新注册了身份,原先的死亡报告变成了失踪,又从失踪变成了已找回。他们换了城市生活,陆知明独自一人离开,李闻朝和他保持着联系,时不时确认对方的生活。他们有了一处固定的住所,找到了新的工作,并且发誓绝对远离任何可疑的事件,不再执着于调查未知。所有的事情都在朝着正常的方向发展,但是还是有些什么不对劲,陈寄想,他不知道是为什么。
所以下班后他打算接李闻朝回家。李闻朝要加班,他独自解决了晚饭开车在对方公司门口等他,在车里放了宵夜。他坐在车里等他,透过车窗看见李闻朝的身影,他和同事交谈着,走出来。于是他推开车门,站起来,朝李闻朝挥了挥手。
李闻朝显然很惊讶。他楞了一会儿,然后小跑过去。陈寄没有当众做露骨的举动,他只是坐回去,发动汽车,把宵夜递给李闻朝。他的手在空中悬了好一会儿。
但是李闻朝没有接。陈寄回过头看他,看到李闻朝正视前方,雨刷器显得很有吸引力。“我说我今天晚点回去,”李闻朝说,“没有要你接我。你理解我在说什么吗?”
陈寄把悻悻地食物放了回去。“没有什么影响嘛。”他说。
李闻朝似乎语塞了一阵,然后叹了口气。“算了,”他说,“你的记性太差,我早就说过这点。我应该再给你发条信息,再重复一遍的。”
陈寄沉默地开着车。“我觉得有些不对劲,”他说,“有些不对劲。”
李闻朝没有直接回答他,而是问:“你今天有按时服药吗?”
“不,”陈寄说,“我指得不是我不对劲,我是说我觉得——”
“你觉得,”李闻朝重复了一遍,“‘你觉得’不对劲。那是‘你觉得’,所以还是和你的感官有关系。你有遵循医嘱服药吗?我今天抽空给你打过电话。”
“吃了。”陈寄泄了气。复活给了李闻朝一具完全健康的完美的身体,没有任何可能干扰他精确逻辑的可能性。李闻朝说得对,他一向能做出正确的判断。
“我知道,”李闻朝说。他的语气温和而不容置疑:“身体上的不适会带来很多不好的感受,我知道的。不管你遇到什么困难,我都会支持你的,好吗?”
陈寄嘟囔了一声:“我没有不舒服。”
李闻朝轻轻地摇了摇头。他开始谈论一些趣事。宵夜放在原位,他没有碰一下。车开到公寓楼下的时候他把夜宵带了上去,准备塞到冰箱里。或许有人想要吃掉它,在别的什么时候,他想。
他开了公寓客厅的灯,熟悉而温馨的环境让人感到一整放松的惬意。房间的装修是李闻朝负责的。他换掉了原来的家具,改变了布局。他们会在这里住上很长时间。李闻朝能够擅长他懒得处理的所有事项。陈寄将宵夜扔在餐桌上。他摊在沙发上,准备缓一会儿,然后将外套脱掉,换件居家的衣服。他还没有坐多久,就听到李闻朝的声音。“你怎么把这个东西带上来了?”
陈寄回过头去。李闻朝站在餐桌前,嫌恶地拎起塑料袋的一角,声音很严肃。
陈寄说:“我怕你可能会饿。”
“我不饿。”李闻朝说,“我不是已经告诉过你了吗?我不想吃。”
“哦,好吧,”陈寄说,“那我明天作为早餐。”
“这对你不健康,”李闻朝说,他正皱着眉头,“医生早就说过,你忘了吗?你总是这样,为什么不能长点记性呢?”
医嘱没有这么写,陈寄想,他没有任何一种慢性病使得自己不能吃某种食物。只是李闻朝看着他,他又没有那么确定了。他的记性确实不好,是这样的,经历过一段难熬的时光他总会有些过度的敏感。他确实忽视了些重要的东西。
“我错了,好吗?你别生气啊。”他说,“我这就去扔掉。”
他站起身想要扔掉桌上的东西,但是李闻朝飞快地将它塞进了垃圾桶。李闻朝说:“我没有生气。”
“我在实事求是,”李闻朝说,“我为什么要生气呢?”
李闻朝确实不会生气,陈寄想,李闻朝不喜欢争执。他看着李闻朝转身走进厨房洗碗。那是他们搬进新家后的规定,轮流负责家务。但是他常常感到过于疲惫,这个时候李闻朝只要看他一眼,便会默不作声地承担他的责任。他知道李闻朝不喜欢处理这些琐事,但是他还是这样做了。家务的排班表每周更新,李闻朝会打印好,然后贴在墙上,周而复始。他们的名字明晃晃地贴在墙上。李闻朝做得太好了,陈寄想,他很难不生出一种愧疚之情出来。
他又想起来那天,陆知明离开的那天。他慌慌张张地推开房门,给陆知明打电话。但是没有人接听,他气恼地将桌上的东西全都扫到了地上。马克杯的碎片混在纸张里面,笔记本电脑浸了水,滋滋作响。李闻朝靠在门框上,安静地看着他,然后问了一个问题。他至今想起来内心都会隐隐作痛。
他问:“你为什么要选择我呢?”
“你复活我是完全错误的,”他说,“我是自己选择去死的。你应该选择言约,他的死完全是一个意外,他并不想死。这对他来说不公平。而且如果是这样的话,陆知明也不会像现在这样这么痛苦。”
不是这样的。陈寄说。
“你做出这个选择纯粹是处于一己私欲而已。”李闻朝继续道,“可是,如果你真的需要我,为什么还要和陆知明在一起呢?如果你需要陆知明,为什么还要复活我呢?”
不是这样的。陈寄想,他觉得自己在颤抖。
李闻朝走过去。他绕过碎片和水渍,走过去,蹲在陈寄身边。他不记得李闻朝还说了什么,他只记得他拽着李闻朝的袖子,崩溃地大哭。李闻朝一反常态地,或者一如既往地,冷静地抱着他,拍了拍他的背。“但是,”他说,“我们还有机会重新开始。”
他依旧还能为这记忆感到痛苦。李闻朝惯于陈述事实,这是他说的,也确实如此。他把自己埋在自己的手掌里,手指按进头发,指甲掐入头皮里。他忍不住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
这个时候他感到沙发的侧面凹陷了下去。李闻朝坐在他的身边,端着水杯,手里还有药片。他把陈寄从他的手里拽出来。陈寄看着他,张了张嘴。但李闻朝对着他摇头。
“没有关系,”他说,“你做得很好了。不要胡思乱想。”
他把药片和水杯放在桌上。“你今天还没有吃维生素。”他说。
陈寄把维生素片从桌上捡了起来。没有什么不对的,他想。
他以水送服,李闻朝坐在他的身边,看着他,这让他感到了安心的快乐。“一切都在变好吗?”他忽然没有由来地问。
“是的,”李闻朝说,“一切都在变好。是这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