启明星系列之三
summary:高中生填志愿往事
陈寄填志愿那年根本没有想好要学什么。中学的最后一年,学校早早地发了一张调查问卷。本质上,他什么都想学,对一切的一切充满兴趣;没有极端不擅长的事情,更没有极端擅长的事情,好端端地,落到了个无法抉择的地步。面对这个人生重大问题的抉择,他咬着笔头琢磨了半日,最终决定不再纠结。
他决不相信有任何一个决定会给人生做出不可磨灭的影响,他的人生经验告诉他,他总有充裕的选择权。因而,他总是可以从容地,懒散地,随意地做出一个暂时的决定,然后在他明确心意后折返回来更正它。
陈寄奉行这样一套人生哲学:当情感上并无倾向时,做功利主义意义上的利益最大化选择。做出利益最大化的选择意味着带来资源。资源是一种抽象的货币,一种等价交换的道具,未选择目的地时,不妨先积攒虚拟的财富,将自己置于富余的高地。这种思想来源于母亲的言传身教,也给予了他充分的选择权。一与二相辅相成,陈寄明白这背后存在这一种使得多少人艳羡的资本。但他也如空中的鸟,水中的鱼,明知其存在但鲜少留意。而这至多会成为他多年后回忆昔往的谈资,成为意气风发的少年时代的注脚,被不经意地略过。
他做出决定的下午是个再平凡不过的午后。他写了一个可进可退的专业,实用主义到报出名字就不需要解释选择它的原因。但这个决定做得很轻松,丝毫没有为了现实出卖灵魂的感伤——因为陈寄几乎不需要考虑这种交易,并且,他对自己说,这只是一张不作数的调查问卷,一次填报志愿的模拟,他还有时间,他一向都有充足的时间。
他从盘旋的楼梯上走下来,哼着歌。金红色的夕阳斜照,不锈钢的扶手上汇聚出一条明亮的线。陈寄绕着楼梯,虚触着扶手,拐弯的时候猛然勾紧,张力转化为向心力,带着他轻易地转了半周,一种不成熟的过山车,角加速度仿佛可以给他赋予一条足够飞行的抛物线。这时他看见一个脑袋从栏杆的影子与夕晒之间冒了出来。
陈寄便借力踩到了栏杆和楼梯的缝隙里,半个前脚掌悬在半空里。他扒在栏杆上,身体前倾,居高临下地俯瞰,看见李闻朝正抬起头看着他,胸前抱着课本和半透明的文件夹。这对视将他拽回了现实。陈寄多少有些尴尬,他先前的举动在同龄人的眼里或许有些幼稚。但是李闻朝只是挑起了眉毛,带起他似乎是早发性肌无力的眼睑。陈寄注意到他的面部的肌肉紧崩了一瞬间,然后放松,只是他的眼睛亮晶晶的,至少从陈寄的角度来看是这样——或许是出于和不锈钢圆柱形扶手相同的反射原理。
陈寄还没有想好说什么,但是李闻朝率先短短地嗯了一声,带着疑问的尾音,仿佛他从陈寄的目光中读出了一个呼唤,一个含糊不清的问句,仿佛在续接一个尚未结束的对谈。但这时陈寄想起来,他似乎已有几日未和他说过话了。
他这时候想起来已经数日未与他有深入的交谈了,李闻朝开始变得忙碌而行色匆匆,眉目中透露着一丝隐忧。陈寄断定,李闻朝并不是一个严肃的人,这是从经验里的来的结论。但是李闻朝可以是一个多有思虑的人,他的思考往往比行动要多得多,这并非是贬低,而是陈述一种事实。陈寄的目光在李闻朝身上游移,他在寻找自己未曾想起的问句。很快他看到了那张志愿单。其实不用看就知道他会写什么。李闻朝像是一张弦,紧绷的时候只能发出简短的尖鸣;只有当舒缓的时候才能发出含糊不清的低喃,泄露思维的草图。有的时候,过程比结论更重要。但是李闻朝于他而言似乎是一个黑箱,他常常可以推到出同样的结论,但他也同样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但陈寄已经逐渐习惯这些。有时候过程比结论更重要,但那只是有时。
所以片刻之后李闻朝率先发问:“你最后填了什么?”
“你猜。”陈寄说,他知道李闻朝不喜欢这样,但是他偏爱这种博弈。但其实这是不公平的,因为就连他本人也时常难以预计自己的行为。
“不猜,”李文朝干脆地否决,“你直说吧。”
陈寄耸了耸肩。“数据科学。”他说,“需要我解释原因吗?”
李闻朝的眉毛抖动了一下,一片很小的失望从他的眉尖掉了下来,不期而至,陈寄看的一清二楚。他很意外,陈寄想,他觉得或许自己需要开口解释;但是他突然觉得自己能够提供的解释相当无趣,于是他开始组织语言。厨具是叙事,佐料是修辞,用调笑盛上,一切的漂亮话都可以如法炮制,他只需一个开口的时机。
但是李文朝很快将他的惊讶收了起来;他的眉毛轻拧起来,目光错开,越过陈寄的肩膀看向窗户的下角。陈寄想起来香波堡的双旋转楼梯,他觉得这是一个不错的意向。双螺旋,平行地纠缠而不可相交。他正要开口,但是李闻朝却说。
“啊……这倒不用。”他说,“如果是你的话,我知道为什么。”
时间不是绝对的。陈寄有一种这样的直觉,当处于人生重要时刻时,时间浓稠得仿佛胶质。还有一些时刻,时间会产生乱流,裹挟着意识陷入信息流的海洋。绝对时空在此刻失去限制。但是现下他有了一种独特的感受:时间化为实体,成了风,从他的耳侧呼啸而过。他本人,而非时间,成为凝滞的轻盈的记录可能性的片状信息载体,在气流中上扬。他本来还想再赌一次的,但是对于时间模糊的感受使他错过了最佳时机。他本来想要问李闻朝到底知道了个什么,但是李闻朝抱着文件夹匆匆地从他身边走过了。李闻朝在攀登,而他正在滑翔。
note
写这篇文章的时候玛格丽特正在做astro的summer research,他显然没有意识到自己就在做data science还写了这篇文章,第二年玛格丽特看这篇文章的时候不出意外被创死了。
陈寄……你是男人中的男人,1中的1,因为你tough到不会被data science创死……